三酒

回首向来萧瑟处。

【原创】霁日远游

“我们会在霁日重逢,相与远游。”


*写了少年和平平无奇小妖怪的故事,双视角第一人称,3k

*与同人文风严重不同,如有不适请立刻退出





【少年】

 

  这是一条锦里的陋巷。

 

  天阴沉沉的,四下里都是交织着的伞,各式各样的伞,彩色的、旋转的、摇晃的,连成一片,遮蔽前路。伞下是嘈杂的人声,混杂着即便雨水气息也掩盖不住的小吃的辛辣味,膨胀着发酵,像一滩粘稠的液体,毫无章法地寸寸侵蚀着向前挪移。

 

  发现这条小巷,是在不经意的一瞥间——像是在大片光怪陆离中堪堪抓住了一抹苍白色。它远远称不上凌厉,但清冷的气息只一下便割开了繁喧的幕布。幕布后,是另一个世界。

 

  我也不知这冲动从何而来,能叫我毅然决然将自己从万紫千红中择出来,踏进这条被遗忘已久的小巷,期待一场黛瓦白墙的滋润。

 

  而这些,就是我在遇到那只妖怪之前发生的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我盯着眼前的一块砖。

 

  说砖也许不甚准确。事实上,我是面对着一堵墙。伤痕在墙面斑驳着传染蔓延,青苔上凝着些漉漉的水汽,蒸腾着隔绝一方小小的天地。墙皮有些脱落了,露出老旧的不知年岁的内里。裂缝蛛网一般的铺张开来,无声地绞杀块块青砖,没有人来救它们。

 

  它们在被遗忘的世界里静默,在寂寞中被点点蚕食,在被吞咽中悄然死去,最终也将失去被遗忘的资格,就好像它们从未出现过一样。

 

  除了这一块——我蹲下来时正前方的这块,有小半被苔痕覆盖了,但它似乎是命运审判下的漏网之鱼——它裸露在外的部分异常平整光滑,是挣扎在灰败世界里的异端。我本不会注意到它的,如果不是脑子里突然响起的一个声音。

 

  那个声音问,你是谁?

 

  那个声音问,他在哪儿?

 

  那个声音顿了顿,突然落寞了,哦,他已经死了。

 

  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,轻轻说,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?

 

  我鬼使神差地点点头,蹲下时正巧看见了那匹突兀的砖,跟它大眼瞪无眼。声音再度响起,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。

 

  那个声音说:我是一只妖怪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【妖怪】

 

  我是一只妖怪。

 

  此事说来可笑。我本不过是皇城根下的一方小小的青石砖,却在一个天雷滚滚的午夜后突然长出了意识,我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只妖。于是,从前身旁的凝固的一切都流动起来,初次有了生命的样子。市井的生气倏忽涌入心中,滋长出一整个新奇的世界。好像没人能感知到我的存在。

 

  这是好事,我乐得自在。

 

  直至遇见那个少年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那日乾坤朗朗,惠风和畅。明眸皓齿的少年郎们谈笑着走过小巷,带起小股穿巷的风,整个巷子里都染上了少年炽热的光。我全身沐浴在和风里,轻轻叹了句真好。其中一个少年却神色一凛,询问同伴可曾听见什么声音。

 

  我顿时无措起来,有种即将被剥去皮囊的惶恐——世人对妖,可没那么仁慈。

 

  好在其他人都摇了头,他也未再追究。我刚松了一口气,却听他道,今日有事在身,改日再聚吧。辞别了一行人,他径自朝我走来,在我身前站定后,他漾出一脸笑意:“是你在说话吧?”

 

  我想点头,忽然想起自己没有头。好吧,我怕得要死,想赶快逃走。但可悲的是,我没那能耐。

 

于是,我最终只听见自己别扭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我同他熟络起来。

 

  少年是来长安求取功名的。他像初生的朱雀,向火而去,追求炙热明媚的光。他有一腔才华,亦有一腔有作为的心。

 

  我没法不动容。

 

  我开始盼望着他的到来,连等待时的念想也妙趣横生起来。

 

  他说:“我在春闱中取了会元。”

 

  “马上就是殿试了,终于可以面见圣上了。”

 

  “我若中了进士,必定尽终身力气,保山河安定,盛世长存。此行若有伙伴并肩,此生便无憾了。”

 

  “真期待啊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我听了也很高兴。


  虽然不太明白他所等待与期待的,但我高兴他所高兴的。


  有一次,我一连好几日不见他,再见他时,他比平日里更加快活地笑着:“我中了探花。过些时候,便是曲江池之游了。再过些时候,便能任官,一展宏图了!” 

 

  我听了也觉得高兴,可我高兴的,是他得了“探花”这个名,这名意外地契合他。探花探花,是折枝探花吗?

 

  他这样清俊的少年,倾身折枝时,该是怎样的神采飞扬啊。

 

  但他也说,即将任官,那他……还会再来吗?

 

  我不自觉地问出口来。他微微一愣,然后笑道:“当然啊。”

 

  我放下心来,静望他意气风发地走入长安,轩朗如玉树。微熹的晨光将发梢与白袍染上淡淡的金光,同他一起赴往未来的盛宴。

        

 

 

 

 

  他没有食言,在刚任官的那几年,他常来看我。

 

  但渐渐的,他的笑意淡了。更多的时候,他眉目间流露出疲惫,轻轻地伸出手,微微用力压在墙面上:“我没想到,官场竟有如此盘根错节……难道要任凭吏治混乱,为官者贪污枉法吗?!”

 

  他的声音很轻,却久久散不尽:“吾辈绝不与小人为伍。”

 

  他转身离去,背影决绝、一步也不回头。

 

  他走得那样快——好像每过一刻,那非去不可的勇气就要冷却一分。他要赶在它熄灭前,用炽热的熔岩烧尽污浊,将白日之光照到地下。

 

  皇城的道路笔直,青年的脊背也是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他来的愈发少了。

 

  我很想他,很想很想。

 

  于是我尽可能从周遭百姓的言谈中捕捉到关于他的零星信息:他弹劾了兵部侍郎,他请求整顿朝纲,他为百姓减轻赋役,他升了官……

 

  我忽然觉得,即便不见他,即便只是等待,也十分满足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他再来时,已过了几载春秋。

 

  但他是笑着来的,他来时,向屋舍主人讨了一块青砖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他又灌下一壶酒,身体里漫出疲惫与憔悴。

 

  他缓缓低下身子,蜷成一团。

 

  这个朝廷重臣,在无人窥到的角落,对着一只弱小的妖怪,哽咽若孩提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他一意孤行,要整顿纲纪,便将自己淬炼得薄而深,像刀锋一样纤秀凛冽,下刀至狠,事情做得不留丝毫余地,触及了利益网的绞链。昔日同道之人渐渐走远,凭他一人之力,又能抵抗多久呢?

 

  那绞链寸寸收紧,饶有兴趣地看它的猎物奋力挣扎,看他的生存空间日渐逼仄,终被割得鲜血淋漓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他一日日消瘦下去,一如一日日冷清下去的门庭。

 

  在满院葳蕤兰叶凋尽的那天,他被罢免一切官职,流放蜀地。

 

  他半生清贫,走时也只带走一方小小的青砖。

 

 

 

 

  离开之日,乾坤朗朗,秋风高洁。他久久凝望深远的天穹,突然笑得一如年少:“原来世间名利,千秋功业,不如驱驰羁旅,去留随意。”

 

  他笑得放肆起来,披散了发。我心里难受得紧。但我知道,我该为他感到高兴的。

 

  我想,好。

 

  你想做什么,从今以后,我都会陪你。

  

 

 

  世人都说他疯了,但我知道他没有。

 

  他不过是留住了部分年少时的模样。

 

  不过这样,就已经很好

 

 

 

 

 

【少年】

 

  故事讲完了,雨还在下。

 

  我轻轻问:“后来呢?”

 

  “后来啊,”那个声音笑了笑,浸在一场古老回忆的余温里,温柔极了,“他在锦官城终老余生,再没回过长安。我们流连于山水之间,看到一池梨花倒映春水,看到巴山夜雨涨满秋池。他白发苍颜,心如少年。”

 

  我看着它:“那你呢?你又在等待什么?”

 

  “我啊,”它说,“我一直在等待乾坤朗朗的日子。”

 

  “我们会在霁日重逢,相与远游。”

 

  我点点头。

 

  我说:“会的,会有那么一天的。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我合上伞,微凉的阳光同轻柔的雨丝一起,融化在脸上。

 

  雨就要停了。

 

 

 

 

Fin.

@LOFTER图书管理员 

*谢谢你看到这里。

  这算不是个太圆满的故事,我尝试了比较温柔比价舒缓的写法,如果它能给你带来一点点“温软”的感觉,我就很开心啦!

*可以要评论吗,可以吗可以吗(黄豆可怜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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